阴山之南,黄河之北�
这一片地自古水草丰美,战国时,赵国““胡服骑射”,国力大增,横扫代北以及黄河之北,驱除林胡、楼烦,设立云中郡,
并在阴山之南建造城郭,屯以重兵,即九原城�
秦灭后,天下大乱,匈奴趁虚而入,九原落入夷狄之手�
汉武帝元朔二年,卫青汉军大破匈奴,捕首虏数千,获马牛羊百余万,收复河南之地千里沃土,改九原为五原郡,下有十六县,前后迁徙关东贫民七十二万五千人,开发五原、朔方诸郡�
五胡乱华,华夏衰微,五原又落入夷狄手中,一度成为魏国的粮仓�
如今战火重燃,慕容宝八万大军横列于黄河之东,连营二十里,铁马蔽地,杀气滔天�
拓跋珪摄其声势,不敢力敌,引兵退往河西�
五原部族三万多帐,投降慕容宝�
燕军算是旗开得胜,只是派出去的斥候和信使,却始终没有消息�
拓跋珪不敢正面决战,便派出大量游骑,截断九原至中山的路径,致使燕军与中山断了联系�
一天两天倒也没什么,但将近两个月没有中山的消息,士卒难免心中惶恐,而且军中粮草开始紧张起来�
八万步骑,大部分都是骑兵,人吃马嚼,一日耗费粮草就有一万两万石�
虽然燕军随军带着牛羊,九原水草丰美,能自给自足,但现在已经到了秋天,草木尽枯,牲畜和战马都要靠后方供给粮食�
若不是五原投降过来的三万多帐牛羊粮草支撑,燕军已经开始缺粮了�
更严重的是,进入十月后,天气陡然转寒,白天还能忍受,到了晚上,滴水成冰�
换做寻常军队,早就崩溃了,但鲜卑人耐苦寒,加上士气较高,一直坚持到了现在�
上个月,慕容宝主动渡河大战,,却突遇狂风,将几十艘战船刮到黄河南岸泊下,船上的三百余精锐,全都被魏军俘虏�
但拓跋珪却将他们全部释放,说了不少好话,让慕容宝以为拓跋珪吓破了胆�
“还没有中山的消息吗?”慕容宝裹在一件厚实的貂皮立领大氅之中,帐外呼啸的寒风对他影响不大�
慕容麟呵出一口白气,搓了搓手掌,“我昨日连续派出三支斥候,全都被魏贼劫杀。�
慕容德道:“莫非中山出了什么大事?�
一句话就道出了三人的心魔�
这两年慕容垂身体每况愈下,出征之前,就重病卧床,中山那边发生什么都有可能�
慕容家的老传统,三人都心知肚明�
慕容垂的子嗣全都各领一军,手握实权�
“不管朝中出了什么大事,只要我等一心,便无甚大碍。”慕容宝手握八万精锐,根本不担心中山出什么事�
他当了五六年的太子,在中山有非常多的亲信�
慕容麟连忙表忠心,“有小弟在,兄长大可放心,谁敢有非分之想,小弟第一个不饶他!�
慕容德斜了他一眼,这话颇有指桑骂槐之意,眼中闪过一丝讥讽之色�
慕当年慕容垂出逃前燕,慕容麟半路跑回去,向慕容暐告发其父,留在了前燕,后慕容令中了王猛的金刀计,出奔前燕,欲偷袭龙城,慕容麟再一次告发,导致亲兄长慕容令兵败身死…�
这种人做出的承诺,也只有慕容宝能信�
“咳咳,莫非叔父有何异议?”慕容宝和慕容麟同时盯着慕容德�
慕容德也不是省油的灯,跟着慕容垂南征北战,军功赫赫,在燕国的声望仅在慕容垂之下,部曲也是除慕容垂之外最多的一位宗室�
“臣对太子的忠心,天日可表,岂敢有异议?若中山有变,臣愿为前锋,杀回河北,诛灭叛逆!�
慕容德也信誓旦旦�
慕容宝大为满意,一手拉着慕容麟,一手拉着慕容德,“两位皆国家肱骨,孤能得尔等辅佐,拓跋小儿指日可灭,天下旦夕可定!�
“愿效犬马之劳!�
慕容麟和慕容德齐声道,只是两人却斜眼望着彼此,眼神中都带着一股淡淡的锋芒�
北国实力为尊,慕容宝虽是太子,却没什么部曲,向来暗弱,肯定坐不稳江山,而燕国最有实力之人,正是被他称为“肱骨”的慕容麟和慕容德…�
三人正大眼瞪小眼,各怀鬼胎,这时帐外战鼓声骤起,呐喊声震地�
三人连忙出帐,却见河西铁骑林立,长槊如林,军容之盛不在燕军之下�
五十多名穿着燕军衣甲的斥候被按在黄河边,朝着东岸大喊:“陛下驾崩,尔等何不早归!�
声音其实并不大,却如同一支利箭射向燕军心窝�
此前军中已经隐隐有各种谣言,不是慕容垂驾崩,便是慕容农、慕容隆、慕容绍等人举兵造反�
谁先占据了都城中山,控制了朝堂,谁就燕国新皇帝…�
“若父已死,何不早归!�
一声嘹亮的呼喊声震动两岸�
战马嘶鸣,冲出一骑,黑甲红马,大红披风飞扬,宛如一团烈焰在西岸燃烧,尔后驻足在河畔,睥睨西岸魏军�
与此人相比,相貌竟然与慕容宝有几分相似,却没有此人的英武锐气和蓬勃朝气�
“拓跋珪!”慕容麟目露寒光�
拓跋珪大笑:“再不回去,若是别人抢了先,尔等皆为丧家之犬。�
“放肆!”慕容宝大怒�
正要下令士卒进攻,却见周围将佐神色各异�
士气也变得低迷起来,几万人站在寒风中,瑟瑟发抖�
拓跋珪留下一阵张狂笑声,一阵风似的挥军而去�
燕军士卒纷纷望向慕容宝,方才呼喊的那些人,都是燕军派出去的斥候和传令兵,说出来的话不由得他们不信�
慕容宝艰难的从牙缝中吐出两个字,“退兵!�
士卒皆有归心,拓跋珪一直避而不战,再拖下去,不说中山是不是有变,五原大雪一降,燕军想走都走不了了�
这一战本就非常勉强�
燕国占据河北、辽东,但魏国占据漠南、河南地,实力并不弱�
而且拓跋珪打不赢,还可以向漠南退走�
想要一战而灭亡魏国基本不可能�
慕容德道:“我军若退,拓跋小儿衔尾追袭,为之奈何?�
慕容麟笑道:“眼下黄河还未结冰,只需焚毁战场即可,拓跋小儿皆是骑兵,难道还能飞过来不成?�
慕容宝亦深以为然,便没有派出斥候,焚毁战船,连夜退走�
大火燃起,西岸燕军如狼群一般赶来,拓跋珪望着浩浩荡荡的黄河,也有些无可奈何�
周围渡口,几乎掌握在燕军手上,想要渡河,就要绕行几百里去黄河上游�
到时候燕军早就退了�
“燕国宗室各掌兵权,分镇各地,慕容垂时日无多,慕容宝暗弱,定会手足相残,三年之内,燕国必定大乱!�
中部大人王建跟在拓跋珪的后面�
此人乃拓跋什翼犍母亲平文皇后侄孙,也是鲜卑豪酋,却足智多谋,追随拓跋珪征讨各国,打败二十多个部落�
“我还不知道慕容家什么德性吗?然则百足之虫死而不僵,燕国势大,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入主中原!�
拓跋珪眼中倒映着对岸的火光�
十五岁牛川起兵时,便有雄心壮志,不满足于先祖的足迹,止步于代北漠南�
而这些年,他南征北战,二十出头,便兼并阴山南北的部落,麾下纵马控弦之士十余万,威震一方�
实力膨胀,野心也跟着膨胀起来�
“大王乃天命所归,定能克成大业。”王建奉承了一句�
拓跋珪指着对岸,“若真有天命在身,就当助我渡河,追击慕容宝!�
王建干笑了两声,“大王稍安勿躁……�
但话刚出口,忽然感觉脸被风刮的有些疼,周围也响起了淅淅沥沥的声音,那是寒风中的雪籽敲打在铁甲上的声音�
竟然在这个时候下雪了…�
“结冰了,黄河在结冰!”一队斥候在河岸上大声喊道�
拓跋珪一愣,急忙带着部众前去查看�
果然,黄河上结了一层薄冰,反射着东岸的火光�
“我拓跋家几世经营,蛰居代北,德行昭昭,无愧于天,若苍天有灵,当助我击破燕军,囊括河北之地!�
拓跋珪仰面向天祷告�
而周围士卒看他的眼神越发敬畏,草原部族皆崇拜苍天�
起兵以来,拓跋珪以弱胜强,屡克强敌,在士卒心目中已是神灵�
风越来越大,整整刮了一夜,虽未降雪,却冷的出奇,至第二日黄昏,黄河已然结冰�
拓跋珪选两万精骑,踏过黄河,跟在燕军的后面�
第四日,眼看进入雁门郡地界,斥候飞奔来报,“禀大王,燕军慕舆嵩、支允、白忠等将欲裹挟慕容麟作乱,为慕容宝察觉,斩作乱诸将!�
王建大笑,“慕容垂诸子皆犬豕尔,刀架在脖子上,还在内斗。�
知己知彼,百战不殆,这几年魏国君臣都一心一意的盯着燕国,多次派使臣入中山,打探燕国虚实,以及慕容垂的死活�
拓跋珪因此对燕国了如指掌�
对峙以来,截断五原至中山的联系,乱其军心,全是冲着慕容家的名门上来的�
“前方是何处?”拓跋珪指着前方山川�
斥候禀报:“此乃参合陂是也!�
朔风如刀,暮色中的参合陂如同一张被风揉皱的羊皮,在阴山南麓的褶皱间铺展开,两侧山脊犬牙般交错咬合,将谷道挤压成咽喉状的险隘�
一条小河蜿蜒其间�
这种地形,正是兵家所言的“挂”地�
挂形者,敌无备,出而胜之,敌若有备,出而不胜,难以返,不利�
也就说如果燕军无备,此战必败�
这一路燕军连斥候都没派几个,还以为燕军被阻挡在黄河之西,根本不知道拓跋珪亲率两万精骑跟在后靀�
而且拓跋珪并非孤军,南面有陈留公拓跋虔率五万骑兵,北面则有东平公拓跋仪十万牧骑,后方还有略阳公拓跋遵的七万人马作为后应�
秦主姚兴也派镇东将军杨佛嵩率两万人马支援魏国�
木秀于林风必摧之,慕容垂百战百胜,横扫关东,连续灭亡翟魏、西燕,引起了各大势力的忌惮�
不知不觉间,燕军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�
“那是何物?”魏军纷纷惊呼起来,只见北面,一道巨大黑龙席卷南下,霎时间昏天暗地,将整个参合陂笼罩其中�
也淹没了陂中的燕军,立即混乱起来,人的喝骂声,战马嘶鸣一声,连成一片�
燕军本就粮草不济,屋漏偏逢连夜雨,恰好遇上了沙尘暴�
大多数燕军都是河北诸族的士卒,定居河北三四代,已经不习惯塞外的气候,更没见过这么大的沙尘暴,顿时人心惶惶�
拓跋珪瞳孔猛地睁大,“传令,全军突袭!�
呜呜呜—�
苍凉的号角声响起,大地震动起来,两万精骑俯冲而下,还未接战,燕军就溃乱起来,连敌军从何处而来都不知道�
而慕容宝第一个弃阵而逃…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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